第55章 婚姻生活 1
弟弟及弟媳送他们到车站，弟弟的小孩知道姑姑要走，大清早起来跟她告别后才一蹦一跳地上学。姐姐哥哥在外地。弟弟说：“下次回家，打电话让大姐与二哥也回来，大家聚聚，让父母也高兴，人老了，就喜欢热闹。”
两个人的经济实力不足以买房子，蓝天的那问旧房还是原单位的。他辞职后为这房子原单位对他很有意见。因为辞职给原单位交了一笔钱。那笔钱是蓝天工作时的积蓄外加他给朋友跑腿的外快。那笔钱他交得极不情愿，既心疼又觉得自己窝囊。结婚后他把那房子用来存放无关紧要的货物。
依李娜的工龄与会计师资历，本应住上两室一厅的，但单位目前房源紧张只有小套房子，比一室一厅稍****两室一厅又小，好在结构还算合理，关键是总算有了自己的家了。
家具与屋内的装修，风格与基调是李娜拟定的。新房的布局与装修洋溢着一种原始的牧歌情调。从古朴的藤编花篮到木质相框，散发出一种乡野气息。窗帘布的花纹使人想起原野上栅栏边盛放的花朵与枝蔓。蓝天常开玩笑说娶了一个乡下老婆。李娜则回敬说还不是为了他好，他的工作总是与人打交道，回到家就应该像回到某个宁静偏僻的地方好好休整自己放松自己的身心，这样才能更好地出去与人周旋。蓝天说家过于温馨、环境过于安宁会消减人的活力麻木人的斗志。李娜反击说可怕的是人的意志的薄弱，意志坚强的人会把安宁的生活与温馨的环境作为养精蓄锐的场所，作为自己拼搏的一个强有力的据点。最后蓝天笑道那温馨的家岂不成了一个培养刁民的摇篮。于是两个人皆笑成一团，私下里刁婆刁汉子地互相戏谑。
蓝天工作很忙，从联系业务到搞创意再到联系制作，一轮一轮地谈判，一轮轮的交锋即使谈不上刀光剑影却也不失某种意想不到的惊心动魄。干广告这行即使你什么都不懂也必须装出样样都懂的样子，这样客户才会把他的产品大到各种设备小到针头线脑交付你去隆重推出。蓝天有时觉得自己两片嘴皮都有些发麻。不是说得太多就是喝了不少。请客应酬、桌上杯盏交错而后再唱卡拉oK，这也是一门必修的功课。这功课有时是某种娱乐有时是受罪是煎熬，主要是看你面对的是什么人，有一种人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看着就觉得脏还要在酒桌上与其碰杯喝酒，在一个盘子里夹菜，岂不恶心。
蓝天与李娜是在国庆节结婚的。无论是生计还是情感生活，两个人都感到累，感到疲惫。大张旗鼓地操办，两个人都没那样的兴致也没那样的精力，他们给同事及周围熟悉的人发了喜糖。但一些交往较多比较亲近的朋友及蓝天业务上往来较密切的一些客户，还有当初介绍两个人相识的海燕，说终身大事哪能如此潦草简单。在这些热情的鼓动下，他们在一家环境幽雅的酒楼请了三桌，而后又到省城见蓝天的父母。最后到北方的一个小城镇拜见李娜父母。李娜母亲身体不太好。据说是生李娜时因为家里条件不好，物质极度贫乏，营养不良加上下地过早没休息好，惹下了一身病再加上因年龄而起的诸如心血管疾病、消化不良及肠胃功能衰弱等疾病。老人家看上去衰弱不堪，像一部旧的机器，零件松动锈蚀，神志却出奇地清醒也出奇地想得多、想得远，多次让人或带信或打电话给李娜，说自己有生之年一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见到李娜领一位女婿回家，让她看看。有时说着说着就流泪了，边流泪边说不知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女大当嫁是自古以来不容违背必须遵从的规矩，如果李娜还是孤身一人，一不留神她就去了的话她又如何瞑目呢。“我死也不瞑目啊！”这是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很有些抢天呼地，痛心疾首。老人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闺女怎么就不思婚嫁呢？总之，李娜的大龄未婚成了老人一块久治不愈的心病。见她如此伤心如此放不下，被她托付的诸如李娜的姐姐、弟弟、同学，只得把老人的愿望原话照搬转告李娜。李娜大多是说正抓紧呢，然后转过身对自己说：“再不结婚，不只是对不住自己，而是作孽。”
李娜的母亲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门口迎接他们。蓝天亲热地唤了一声：“妈，您老人家好。”李娜的母亲先是泪水在眼里打转接着是轻轻地哽咽，而后是泣不成声，拉过蓝天的手说：“孩子，你终于来了。”左右端详了一番蓝天，接着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倒像蓝天是她亲生儿子而李娜不过是别人家来串门的。同时急忙吩咐李娜的弟媳给蓝天端水倒茶。“你们得多住一些时候，不能说走就走。”老人那渴望圆满的心李娜看得清清楚楚，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后说起自己，母亲不会再是哭哭啼啼、肝肠寸断、牵肠挂肚了，终于让母亲能够面带微笑说起自己了。
母亲让弟媳在客厅里蓝天的对面给她端了张椅子。李娜笑道：“我还是到厨房去，在这会碍事的。”是该多进厨房，权当是锻炼身体。母亲生怕有人怠慢蓝天，她必须以加倍的热情来弥补。
当两个人单独面对，李娜笑着对蓝天说：“总算为我母亲了却了一桩伟大心愿，我母亲喜欢你甚过喜欢儿子。”
“老人家喜欢的是女婿，未必是我。”
一日三餐只有早餐两个人是坐在一张饭桌上。早上是一天的开始，早餐总是急急忙忙，总是简简单单。一杯牛奶两片面包或是包子馒头，边咽下这些东西边扣衣服，急匆匆地下楼急匆匆地跨上车子，这是蓝天最常见的出门动作。李娜稍微收拾一下碗筷，关关门窗，对镜理理头发，自己也该上班了。中午蓝天在公司与员工一道吃，就在附近的快餐店包伙，李娜则在单位食堂吃。快下班时，李娜常接到蓝天打来的电话说晚上有应酬不能回家吃饭了，李娜沉默不语，他又补充一句：过来吧，大家一道吃。李娜心想与互不相识的人在一张饭桌上听他们说一些与自己无关而又陌生的事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在家吃面条，所以李娜的晚餐大多很简单，一个人的饭菜太好对付了。如果蓝天回家吃饭，李娜便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上一阵。但那样的情况不多。
“没良心的家伙。”
“不信你试试，你若带的是别人，说不定她老人家更喜欢。”
李娜心想倘若真的允许试试，她下次再带别的男子回家见母亲，母亲恐怕是挥着捶衣棒不许进门。本分，规矩，恪守妇道，生儿育女，在母亲看来，一个女人的生活就如此简单，至于那种电视电影上昏天黑地刻骨铭心的爱，在母亲眼里均是吃饱了没事干闲得发慌的无聊勾当，至于一些男欢女爱的镜头，母亲要么闭上眼睛，要么是离座而去。床第之欢岂可如此展览于众人眼皮底下？几个与母亲经常在一起闲聊的岁数稍小些的老太婆经常在玩笑之余难免说些荤话打趣。她们把那荤话说得既生动又形象，有的还促狭地问对方是不是昨晚在床上与老头子就是这么干的。说完往往一阵浪笑，咧嘴弯腰，骨节松软，言语上获得的快乐恐怕有时还超过床第之欢。每每这时，李娜的母亲又是撇嘴又是斜眉瞪眼，有时歪过头去让那话与浪笑或拐弯或是擦过耳朵飞往某个她看不见的去处。总之，什么神态最能表现出她的不屑她就取什么样的神态。这更激起了那帮婆娘们更热切的笑，那声浪足以使某扇沉沉关着的门砰地自动打开，笑够了抹嘴擦眼之余她们又说：真不知李娜她娘是怎样怀上那几个孩子的，是不是李娜她爸百发百中啊。接着又是猛笑。李娜母亲于是正色说：都七老八十了还那么不正经。
所以，从小到大，李娜姐弟几个从未见母亲与父亲有过什么亲热的举动，甚至拉拉手这样的动作也只是在李娜的母亲处于某种危险关头比如要跌倒了，比如生病了头眼晕花了等时才会发生。李娜有时也想难道父母真的就没有过什么浪漫念头，真的就认为活着就是挑着生活重担，就是生儿育女。尤其是父亲，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很英武，英武中透出某种才子气质。虽没见父亲阅读什么小说，但过年时自己家及亲戚邻居家的对联都由父亲书写，年年翻新，家家各异，极具意境。关于婚嫁的对联，除了洋溢着喜气之外还有对良辰美景的简约描绘。李娜还想，如果父亲生于豪宅大院，肯定是一个彻头彻尾、地地道道的风流才子。很多年以后，当李娜在某个秋冬的晚上闲来无事为淡淡的乡情所牵再次思量自己父母的生活、思量父母性格的巨大差异、思量自己的生活大大超出了母亲所认为的女人生活准则范围时，李娜隐隐约约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母亲曾说过解放没多久她是如何千里迢迢孤身一人，大字不识一个一路问寻地在好心人的指点下找到了父亲的部队，见了父亲，隐隐约约听人说起父亲年轻时心另有所属。李娜猛然悟到父亲年轻时也是有过浪漫故事的。而母亲撇下姐姐远赴省城是不是就是去中止那浪漫故事的进一步发展呢？李娜无法肯定。她想她的多情恐怕是父亲的遗传吧。父亲老了，沉默寡言，与母亲的话也不多。李娜又想，父亲是有许多话的，只是没有人可与之交谈，就把那些话留在心里。父亲其实很寂寞，李娜又想。
离家那天，母亲送他们到门外，说：“下次回来带个小家伙回来，年纪不小了，我也老了。让我看看。”父亲说：“不要总想着浪漫，生活多的是责任与具体的事务。”李娜一味地点头。看父母日渐佝偻的身影被小巷中的楼群阻隔，李娜的思绪模糊而微妙。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之间是否有爱，但欢情肯定不多。他们就那样具体地生活着直至老迈。而自己，欢情有过，痛苦有过，寂寞与种种人生疑问有过，缺乏的是具体与平实。看到身边的蓝天她想总算开始了一种具体平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