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如意酒楼 2

程嘉明的微笑是迫于不得已，沉着老练中仍透出慌乱。李娜丢给他的微笑，坦然又无所谓，仿如不曾相识，这种微笑与鸟瞰似的目光其力量胜过无数个耳光。耳光抽疼的只是耳朵与脸面，而桌前灯光下端坐于蓝天身边的李娜，那种表情、那种目光，却像一根远远甩过来的鞭子嗖嗖发出冷风，摧毁了他的目光与言语，他感到自己从未如此畏缩过。

程嘉明其实很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蓝天看着健谈的程厂长一时变得有些木讷拘谨，以为他是一个极容易为女人动心动情的君子。

这顿饭无疑吃得极艰难、潦草。

程嘉明感到自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自始至终没与李娜说一句话，想说，不知说什么好，也说不出。

李娜近来发现蓝天的名片分为两种，第一种没有家里的电话号码，第二种附有家里的电话号码，对于那些有过几次愉快合作信誉好的客户蓝天给第二种名片。李娜说你有手机干吗还要把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人家。蓝天说手机又不总是开着的，长时间使用手机对身体没好处，再说人在家里用得着用手机通话吗？于是，节假日或是晚上经常有一些李娜不认识的人打电话来找蓝经理，说有要事相商。

程嘉明与蓝天这次业务往来双方都感觉愉快。蓝天提前两天把广告制作好，交通要道竖立着一块又一块有关水泵的灯箱。程嘉明的广告费如期付给。事后程嘉明打电话给蓝天说大家既然有了良好的开端，将来会有更美好愉快的合作，今天他做东，大家在如意酒楼聚一聚怎样。蓝天迟疑了一会说这主意不错，只是能否改天呢？程嘉明问他今天另有何重要安排。蓝天说没什么安排只是夫人今天过生日，平日没时间陪今天再不陪说不过去，程嘉明在电话那头哈哈笑道，说真的羡慕他们夫妻这般恩爱讲情调。蓝天说程厂长你在笑话我。程嘉明说我们今后不只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更是生活中的好朋友，如果蓝天不介意，今天晚上带着夫人来让他见见夫人，以后交往起来更方便、更随意自在一些。蓝天没想到程嘉明会提出如此建议，犹豫了一下，说谢谢他的好意只是不知夫人的意见如何。程嘉明又笑着说，难道担心他不怀好意。蓝天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说定了。晚上六点钟在省城如意酒楼见。”蓝天张着嘴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到程嘉明啪一声挂了电话。

在回家的路上蓝天买了束鲜花，李娜心想还好还没忘了她的生日。接过鲜花李娜道还以为他要很晚才回来，蓝天嘻嘻笑着说敢吗，接着又说有位朋友特别热情今晚非要请他们一道吃饭不可，他已答应了，大家先认识认识以后再请到家来玩。李娜说你那朋友自己还未见过面，今天是她的生日让人家请客说不过去。这既是理由也是借口。李娜更愿意在家与蓝天静静地呆着享受安静与温馨。蓝天说已答应人家的事岂可再反悔呢。

李娜答应了，她无从知道如果不答应，她的生活将是一条怎样的轨迹。

五月初了，晚风迎面吹来，让人从内到外感到惬意，耳边有微微的舒适的痒意，像慈爱祖母的絮语。细听，又像是一直等待着的令人心动的足音，愈来愈近又渐去渐远。春天的气息，如梦似幻，弥漫于所有的事物中。

蓝天与李娜拐过街角，远远看见街的斜对面如意酒楼的几个字在夜幕中闪闪发光。酒楼门前三三两两的人进进出出，生意似是很兴隆，他俩身影刚出现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就听到有人在唤蓝天。遁声望去，远处的程嘉明微微笑着向他们走来。程嘉明身穿一件蓝色灯芯绒休闲西装，下身是白的牛仔裤。精神抖擞派头十足，又有几分儒雅，刚修理过的头发使他看上去显出几分略带夸张的年轻。蓝天其实在程嘉明未唤自己之前就看见他了，竟没认出他是程嘉明。李娜恍惚间觉得此人似曾见过，恍惚过后是惊醒。程嘉明正踩着残酷的步子一步步走近，她感到自己和周围的世界都悠悠地晃了一下。李娜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错误已来不及修改，如果拔腿就跑，这不仅孩子气而且可能也正是程嘉明指望的。据说有过情感纠葛的人蓦然相见最不愿面对的不是故作的冷淡不见而是无所谓的又极礼貌的笑，笑里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冷漠距离。李娜没想到上帝给了她一个这样令人极力想逃避的生日。她勇敢地迎了上去，以隔着多少光年的距离看一颗颗星星似的面对程嘉明，让程嘉明在她眼中变虚，变成一个从未认识的人。

程嘉明向蓝天伸出手，两个人用力地握着，蓝天向程嘉明介绍李娜。程嘉明的脸尽管经过短时的紧急伪装，仍隐隐地不为人知地抽搐了一下。他说，你好，李娜也回他一句你好。

程嘉明见识过的女人很多，大都很漂亮、很现代，如说程嘉明对她们感到有什么欠缺，那便是她们缺乏一股淡淡的书卷气，眉眼问缺少一种****与从容。现在，他感到她们最缺乏的是李娜脸上纹路间的沉静。如果说程嘉明的容貌有变化，那么所有的变化都令人赏心悦目，令人回味。

闲来无事时，就像集邮，把往日的收藏拿出来翻看，程嘉明也曾把往事翻看，停留最久的仍是李娜与他的那一页。对那一页他不敢作长久的停留，他怕那一页会为非作歹把他弄得脸色惨白：李娜纯净的目光带着怒色在岁月的另一头瞪视着他。